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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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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勰

八月十五中秋節上午,我和彥和一起在小鎮上散步。我們攜手前行,沒多久,就看到旁邊有一個猜燈謎的攤子。我頓感好奇,便呆在了小攤前。攤主是個清瘦的老年人,他在那兒出了一個謎語,說是猜中之人能得到一個精美的河燈。

河燈,是上元、中秋等佳節親手放在河中祈福的。我還從來沒有放過河燈,若是可以借此機會得到一個河燈,那該多好!

“今天的謎語是一個字謎。若是哪位看客猜中,老夫就將最為喜歡的河燈奉上。”老人興致勃勃地說完,便將寫著謎面的紙張擱置在攤前,同時念起了謎面,“三三橫,兩兩縱,誰能辨之賜金鐘。”

我一看這個謎語,瞬間就樂了:這不是當年清徽堂裏先帝親自所出的那個謎語嗎?這是先帝為我和彥和賜婚那日的事情,不曾想,能在邊境聽到這些。

老人剛把謎語說完,我便興沖沖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彥和,說道:“老伯,我知道。”

“哦?這位夫人知道?那就請夫人示下。”老人先是笑了笑,而後朝我說道。

“是‘習’字,我說得對不對?”我胸有成竹地說道。

“這個河燈歸夫人了。夫人才思敏捷世所少有,老夫佩服。”老人一笑,隨之把河燈取出遞給我。

這是一只黃色的河燈,皮革為底,上面是用黃紙細細裁成的蓮花,蓮花花瓣下是綠紙裁成的葉子,蓮花正中央的花心放了一支紅燭。

我雙手接過河燈,朝老人致謝道:“謝老伯。”

老人又說道:“這個謎語是先帝孝文皇帝親自所出,背後還有一個有意思的故事,不知夫人可知道?”

彥和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向我耳語道:“這位老人講的是那日清徽堂的故事,我們就不聽了吧。”

我悄悄對彥和說道:“別呀,我們雖然經歷過,但是聽聽別人如何講述當日的故事豈不是更好?”

見彥和點頭,我才一笑,請老伯把故事講完:“還請老伯告訴我們。”

“太和二十年秋天,先帝在清徽堂宴請大臣,席間出了一個謎語……後來李司空的女兒李家四姑娘也猜中了那個謎語,陛下就為李姑娘和彭城王殿下賜了婚。”

親耳聽到他人講述當日的故事,我才意識到當年賜婚一事已是天下皆知。

聽完故事後,我心花怒放,給了他一吊錢,朝他致謝道:“再次謝謝老伯的河燈。”

老伯的故事講完,圍觀群眾紛紛買起了河燈。我還想在這裏看一會兒賣河燈,彥和便說要為我買點兒點心,讓我在原地等他。

“彥和,彥和……”過了片刻,我才意識到彥和還沒有回來,甚至也不在附近,我突然有點慌亂。中秋節時鎮子上人本來就多,雖然我們就分開了一會兒,但我很怕會找不到他,便慌張地邊往前跑邊叫他的名字。

“不知夫人叫在下有何貴幹?”我還在焦急地叫著彥和,一個看起來比他稍微年長些文士模樣裝扮的人從前方轉身向我作揖問道。

找不到彥和,我心中沒來由地著急,可他卻問我叫他有何貴幹?我找的人不是他啊!念及此,我些許不快地說道:“先生誤會了,我要找的人叫彥和,並非先生。”

我匆匆說完,就又往前跑去。他又叫住了我:“夫人,在下的確叫彥和,敢問在下有何處能幫到夫人?”

心中慌亂之時,我什麽都沒想,略帶惱火地朝他說道:“先生,請不要再開玩笑了。我要找的人是我夫君,我們兩個走散了。他名勰,字彥和。三力思勰,俊彥中和。”

“原來如此,是在下誤會了。不過實在太巧了,在下名字都與夫人夫君相同。幸會幸會。”見我如此說,那個也自稱叫彥和的男子這樣說道。

他也名勰字彥和?怎麽可能!他如此說必然是騙子。這樣想著,我來了興致,問他:“敢問先生貴姓?”

“劉。”他道。

姓劉,劉勰。幸而不是姓元,不然,肯定是一個十足的騙子。

“不知夫人夫君模樣如何?在下或許可以幫忙找找。”

“多謝先生好意。不過,先生沒有見過我夫君,並幫不到我,就不麻煩先生了。”

意識他並非騙子,只是湊巧與彥和名字相同,我才冷靜下來,意識到我不能亂跑。

我正要返回剛剛那個攤子等彥和時,那個男子又說道:“我看夫人氣貌非凡,想來尊夫是魏國有名之士。敢問夫人夫家可是皇族元氏?母家可是隴西李氏?”

夫家可是皇族元氏?母家可是隴西李氏?這人怎麽會如此聰慧,竟然只憑彥和的名與字,就能猜出我們兩人的身份?

我心中一驚,矢口否認道:“先生誤會了,我母家鄭氏,夫家陸氏,我們只是普通人家。”

意識到我們兩人的身份可能會洩露,我正倉皇地要擺脫這人離開。沒想到,我還未離開,彥和就出現了。看到我那一刻,他緊蹙的眉頭才舒展開:“媛華。”

“彥和。”看到他回來,我半自責半欣喜地跑到他身前,緊緊地貼到了他身上。

“我剛剛不該去為你買點心的,那家點心買的人多,耽誤了時間,還好你沒出事。”

他略帶幾分自責地說完,我向他道歉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一時著急離開那個攤子的。”

“沒事的,你也是心急則亂。放心,我在這裏,自然不會讓你出事。”他安慰完我,將手中的點心遞給我道,“快來嘗嘗,這是這邊有名的板栗糕。”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板栗糕,咬了一口,他繼續說道:“看到街市上有賣板栗糕的,我就想起那年在懸瓠,因為侍疾無暇,甚至都沒時間陪你一起吃板栗。我看那家板栗糕排隊的人多,感覺應該好吃,就買了點。剛出爐的,有甜的、鹹的兩個口味,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彥和買回來的板栗糕還是熱騰騰的,起酥的表皮、滑嫩的栗粉,一口下去甜而不膩,可謂色香味俱全,比我尋常吃到的都要好吃。

嘗過板栗糕後,我說了一句“好吃,我很喜歡”,便拈起一塊餵給彥和,而後才繼續大快朵頤。

見我拿著板栗糕吃個不停,彥和擡手擦去了我唇角的碎屑,說道:“晚上咱們一起去放河燈給家人祈福。”

我點點頭,讚同道:“好。等過完八月十六,後天咱們就回家吧。離開這麽久,我還挺想孩子們,也不知道他們在家怎麽樣。”

“好,聽你的。”

我和彥和興高采烈地說完,正要回客棧時,那個男子見時機合適,竟然向彥和行禮道:“見過殿下。”

“先生是?”見此人識破我們的身份,彥和猶疑道。

那人淡然說道:“在下姓劉,名字與殿下相同,江南人士。能在此地與殿下相逢,實在是劉勰之幸。”

得知他的名字,彥和鄭重地向他回了禮:“原來是劉勰劉先生,彥和有禮了。”

他們兩個認識嗎?我們素昧平生,為何彥和似乎與他是舊相識?隨我們回客棧後,劉勰才道:“能在此地一睹殿下風姿,實乃劉勰三生之幸。”

彥和淡然一笑:“劉先生過獎了。彥和一介武夫,能得先生如此稱讚,實在愧不敢當。”

劉勰笑笑道:“殿下謙虛了,彭城王殿下的美名已經遠播江南了,江南士人都在想象殿下會是怎樣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呢。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殿下竟是如此年輕英俊之人。”

見劉勰還在誇讚他,彥和只是朝我一笑,拉起我的手向他介紹道:“劉先生,這是我妻子媛華。”

彥和向他介紹完,我才道:“劉先生見諒,剛剛媛華一時情急,多有冒犯,失禮之處還望劉先生海涵。”

“王妃擔心殿下實乃人之常情,何來失禮之處。”對於我剛剛的慌亂惱火,他一笑了之。

我向彥和解釋道:“剛剛我在找你,喚你名字時遇到的劉先生,他以為我叫他。”

彥和爽朗一笑:“媛華,你不知道,劉先生是江南才華出眾的文士,他的作品《文心雕龍》,在江南引起了很大的轟動。”

原來他就是那部《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當年彥和在淮南得到了《文心雕龍》一書,政務之餘,時常會翻閱一番,還時不時地對我說這位劉先生才華橫溢。

我這才明白,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劉先生是怎麽認出本王的?”彥和為我們彼此介紹過,便提出疑問道。

“王妃與殿下失散,尋找殿下時,一直在叫殿下的字。我誤以為王妃在叫我,就問王妃我哪裏能幫到她。王妃說,她要找的人是她的夫君,名勰字彥和,並不是我。我聽王妃說起殿下的名和字,又親見王妃的絕世風華和非凡氣質。我就知道王妃口中的夫君肯定非富即貴,故而才大膽猜測的。當我看到殿下那一刻,我就百分之百地確定殿下就是我的好友汝陰太守王果口中那個當今世上只此一個的彭城王。試問當今天下,除了孝文皇帝愛弟彭城殿下,李司空愛女彭城王妃,又有哪對夫婦能有如此的絕世風華!”

“劉先生過譽了。”見劉勰如此誇讚我倆,彥和只是淡然一笑。

“汝陰太守王果是誰?”劉勰一番話後,我問他。

“王果在當年淮南之戰中被殿下俘獲,殿下對王果禮遇有加,處以國士之禮。後來殿下憐惜他暮年流落鄰國,心生惻隱放他們南還。王果說,若非殿下大恩,他此生都難以回到故土。若是將來有需要他報答殿下的,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劉勰簡單地說完,我才知道彥和這些事情。劉勰又對我說道:“殿下主政淮南時政崇寬裕,這些年,淮南百姓每每提及殿下,都是稱讚。因為這裏是兩國邊境,殿下的美名也已經遠播江南了。不然,剛剛在那個小攤前,那位老伯也不會講述與殿下有關的清徽堂一事。”

原來,我在邊境小城聽到我和彥和的故事並非偶然,而是因為彥和在淮南一帶深得民心。

“對了,殿下和王妃為愛女商定了什麽名字?王果一直惦記著,這次回去,我一定要告訴他。”

劉勰竟然還知道我和彥和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我還在疑惑他的那句話,彥和便又淡然一笑,朝他說道:“多謝劉先生惦記。我和媛華的長女名楚華,名字是我倆一同所想,取意楚地之華。楚華這些年,也一切都好。而且,這幾年,媛華又為我生了一兒一女。”

“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殿下和王妃兒女雙全。”劉勰聞言,朝我們慶賀道。

我靦腆一笑,朝他致謝道:“多謝劉先生,這一切都是托殿下的福。”

“殿下國封徐州,古屬楚國,楚華,楚華,楚國之華,當真好名字。”

劉勰讚嘆了一番楚華的名字,彥和便趁機說道:“先生與我,雖分屬南北二國,但名字相同,年齡相仿,亦屬有緣。彥和欽佩劉先生已久,先生既然知道楚華,還望先生可以為楚華取個字,也算我們相識之念。”

彥和請劉勰為楚華取字,劉勰並未推辭,說道:“殿下相邀,在下不敢推辭。承蒙殿下看重,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在下祖籍東莞莒縣,莒縣古為莒國,後歸楚國。‘黎’取意眾多,與‘華’意近。在下為楚華取字‘莒黎’,既名字相符,又能紀念今日與殿下的相知相遇,還能讓楚華銘記父親對她的期待、不忘本來,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莒黎?元楚華,元莒黎,好字,好字。”彥和當即便向他致謝道,“多謝劉先生。”

見彥和對“莒黎”這個字很滿意,劉勰這才又對我說道:“王妃有所不知,我曾聽王果說起,當時,他和殿下在一起時,經常看到殿下深夜獨立在帳前,望向西北。後來,王果才知道,殿下一直在擔心家中有孕在身即將臨盆的王妃。王果說,殿下曾對他說過,他在出征前王妃懷孕才三個月,孕期反應一直很嚴重,但後來每次給他來信,都說自己一切都好,要他在疆場不要牽掛。可後來,殿下還是從女兒的信中得知王妃受孕期反應影響長達六個月之久。殿下說,當初他不放心王妃,特地叮囑女兒記得給他寫信,告訴他母親在家的情況。”

難怪當年每次我給彥和去信,孟瑜也都會給彥和寫信。我怕她告訴彥和我身子不好,惹彥和平白擔心,就叮囑她不要告訴彥和。孟瑜信誓旦旦地答應了我,因為我一向信任孟瑜,便從未看過她信中內容,以至直至今日才知道當年在淮南,彥和一直在為我擔心。

想到昔日,我搖頭一笑,握住了彥和的手,向劉勰說道:“殿下在淮南打仗,我怎麽好因為自己讓他分心。雖說女子懷孕生子九死一生,受盡痛苦,可懷孕生子的罪哪能比得上殿下在戰場的萬分之一。殿下不在洛陽時,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在戰場的安危,還好上天護佑,他平安地回到了我身邊。”

“毫不誇張地說,我從未見過像殿下和王妃這樣恩愛的夫妻。今日,我總算明白了古書中的琴瑟和諧。”劉勰敬了彥和一杯酒後,繼續道,“這次劉勰私自北來,本是為了看看鮮卑族治理下的國家是什麽樣子。我原想,這裏會是一片荒蕪,如今,我可以說,這是個繁華不輸南方的國度。”

“劉先生,我和媛華此次前來,只是私下游玩,並無公務,故而沒有驚動地方要員,還望先生南歸後不要告訴除了王果之外的其他人。”

劉勰承諾道:“殿下放心,此事關系重大,我自然要為殿下保守秘密。若是以後有機會出仕,兩國能夠通好,我一定在洛陽光明正大地拜訪殿下。”

“我也期待這一日。到那時,若是劉先生可以奉旨出使洛陽,我願為東道主,與媛華一同在王府接待先生。”

“一言為定。”

素昧平生但彼此知道的兩個人在這個邊境小城許下了一個心願,我不知道這個心願能不能實現,但是,若有這一天,我願意親自為彥和接待劉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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